程紹堂推著她的手沒有松開, 唐璃在縫隙中快速摁下開關，燈光驟亮, 他的目光在房間中掃視。

唐璃的房子面積不大, 格局和程紹堂曾經居住過的小房子有異曲同工之妙，打理得很幹凈，布置簡單。

她有一個書櫃, 放在正對門口的位置。上面擺著的書嶄新無比，隔著一段距離, 甚至能看到有一部分沒有開封，燈光下透明包裝泛出倒影。

她把它們擺得整整齊齊。

程紹堂還想再往裏觀察, 被他摁在懷裏的唐璃忽然對他下了狠手，在他腹肌處掐了一把, 喝令他松手。

她轉過身看他, 淺色瞳孔透出的意味, 有成熟女人特有的審視, 也有單純女孩的警惕性。

也不說話, 就靜靜地看著他，揣測他心裏呼之欲出的想法。

程紹堂大手穿過她手臂與細腰之間的縫隙, 摁著人朝自己方向一送。

“這兒可沒別人。”

唐璃手掌抵著他, 眸光流轉：“所以呢？”

“你別勾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唐璃有點兒搞不懂了, 問他：“程總, 你來我家該不會是別有所圖？”

“圖你。”他擡手拂掉她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手。

唐璃斂了玩笑神色, 一本正經地望著他, 好半晌才問道：“你真要在我這兒住？”

他點點頭，面容在此刻盡顯溫柔。

唐璃想起來, 李默川下個月要來帝都找她的事情——後來想想有些奇怪, 她沒有第一時間拒絕程紹堂, 而是在想如果之後他不能待在這兒，怎麽辦？

窗戶開了縫隙，寒夜的涼和地暖的熱交替來過。

他擱置在她背後的手微微用勁兒，迫使她靠得再近一些。他沒回答，但那眼神分明就已經告訴她答案。

唐璃誠懇說：“你的房子比我這裏大多了，何必委屈自己呢。”

“那你去我那兒？”

唐璃說：“我不去。”

“那就只好我來了。”

程紹堂笑了笑，目光裏沒有過於覆雜的東西，動作維持在一個暧昧的姿勢中，也沒有再繼續進行。

這男人慣會放長線，定力可怕。

唐璃從他懷中緩慢掙脫，佯裝無意，實則騙道：“我家裏沒有多餘的床，你睡在這兒……不方便，趁明助理還沒到，趕緊給他打電話吧。”

“打電話做什麽？”他覆在她耳邊，低聲問，“我進去看看成麽？”

說是問她，可並不在意她的回答。唐璃條件反射就要拉他，她低估了男人的力量以及程紹堂此刻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。

程紹堂扶住她小臂，定下她踉蹌的身影，問她怎麽了？

“你覺得這樣好嗎？”唐璃看著他，“我是年輕女人，又是你乙方，你堂而皇之搬到我這裏來住，你讓別人知道了怎麽看我？”

這些話，她說得足夠真摯。

可程紹堂卻不以為意。

他掰開她因為重心不穩虛浮在他身上的手，柔若無骨似的。扶她站定，道：“你就這麽避之不及？和我在一起很丟人麽？唐璃？”

唐璃想說不是因為這，她從未覺得和程紹堂在一起和丟人有什麽掛鉤，她如今這樣想是他們的關系很尷尬，會引來很多不必要麻煩。

“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，決心搬到你這裏。你攆我打我我也不走。”他頓了頓，面色忽暗，聲音裏有種顯而易見的深情意味，“你和林顯發展到哪一步，我不管，從現在開始，你住在哪兒，我搬到哪兒，你覺得不妥——那你就報.警吧。”

僅差一點兒，唐璃就會被他這話逗笑。她在心裏反覆收斂又整理措辭，才勉強壓下情緒，假裝不情不願地說：“我報.警幹什麽？”

她難道真會讓人把程紹堂抓了去？

別別別，她那項目還在他手下。

程紹堂說：“那你讓我進去看看。”

唐璃凝視著他，最終妥協。

程紹堂徑直而入，步伐邁向的，首先是主臥，那裏有一張不算太大的床，唐璃自己一個人睡。房間收拾的整潔，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梔子花香。

“你睡這裏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唐璃倚在玄關口看他，“你想睡，我不讓給你。”

“那再說吧，說不定以後咱倆睡一張床呢。”

唐璃：“……”

她不計較他的話語調.戲，“說得像真的一樣。”

“怎麽不能是真的？”他邁進主臥，唐璃看不見他的身影，只能聽到他聲音，由遠及近的傳過來，“這都不一定。”

唐璃嗤笑一聲：“你就想吧，反正也不犯法。”

“哦。”程紹堂從主臥出來，走向書房，幽幽看她一眼，“我睡這兒？”

唐璃說：“可以。”

明助理來的時候，唐璃剛剛洗完澡，在洗手間慢吞吞地吹著長發，她用護發精油將發根塗抹到發尾，整個人散發出清透的香味兒。

她的身形全然是成熟曼妙的，披上一件寬大睡袍，笑著同明助理打招呼，問他：“這麽晚了還要你來，累不累呀？”

程紹堂淩厲眼神投射過來之前，明助理便已然自覺繃緊神經，笑著說不累不累。

唐璃說那就好。

程紹堂讓他把東西放在門口，明助理擺好行李，告別之後匆匆離去。

靜謐的帝都深夜，能聽到遙遠的呼嘯風聲。唐璃拿起手機瞥了眼工作群裏消息，柯瑞正在自我鞭策似的匯報工作進度，一般這種消息都是不用回的。

她放下手機，姿態隨意地望向坐在沙發處的男人，皮膚白得好似玻璃櫥窗中的珍貴瓷器，酒紅色長發柔軟、泛著迷離的光澤。

程紹堂長腿大剌剌地敞開，手臂也打開，放在沙發靠背處，明明沒有碰酒，目光像是微醺之後，自上而下般滑落。

他讓她過來坐會兒。

可唐璃讓他先去洗澡。

一來一往，等唐璃反應過來兩人對話有多麽自然熟悉，對方已經笑得前仰後合，在那張小小的、看起來依舊不足以包裹二人的沙發上，姿態放縱到沒邊了。

他的眼神好似在釋放給她某種信號，可等到他開口，那信號便散了。

“璃璃，我還沒吃飯。”

行李箱立在腳邊，她伸手便能推出或者拉近。就像男人這句話，她可以推辭或者——

“想吃什麽？”她撫了撫柔軟卷曲的長發，“太晚了，吃簡單些。”

程紹堂眸間劃過訝異的悅色，很快隱藏下去，聲音也偽裝到平靜無瀾：“就——你隨意吧，我不挑。”

唐璃恨不得攥起拳頭，說你敢挑試試。

程紹堂疲憊不堪，白日閑暇裏還要憂慮唐璃與林顯，當然並不明顯。人是很容易在時間中產生變化，這幾年他們無疑都變了許多。然而想她，卻早已熟練得刻進習慣中。

熱水沖刷掉疲倦，他隨意套了件寬松衣服，從進衛生間到出來統共不到十分鐘，發間縈繞的是和唐璃一樣的香氣。

唐璃站在竈臺前，一手扶著纖細的腰，一手攪拌鍋裏肉醬。眼皮虛虛擡起，打了個呵欠：“能不能幫我一下？”

廚房窗戶開了縫，有點兒冷。唐璃困頓的思緒有所清醒，不等他回答，便又繼續說道：“把櫃子裏的鍋拿出來下面，吃多少下多少，面在冰箱裏。”

程紹堂撓了把尚未幹透的短發，語調懶懶散散：“哦。”

廚房空間不大，兩人背立而站，更顯逼仄。冷風浸透身體，程紹堂微微蹙眉，擡手拉窗。

唐璃說：“我在散味道。”

“不覺得冷？”

“還好。”

“我冷。”

“……”

平靜的對話，平靜的結束。

炸醬做好的時候，程紹堂剛好撈出面，面條兒在冷水中浸泡幾下，快速撈出。唐璃視線一瞥，恰好看見，於是就在下一秒，一勺香噴噴的炸醬淋到上面。

程紹堂心滿意足地嗯了聲。

唐璃卻覺得他面下的有些多。

“要不你也吃點兒？”程紹堂說，“我給你拌好，盛出一小碗。”

“嗯——算了。”唐璃是有糾結過的，事實上她也並沒有吃晚飯。

“減肥？”

唐璃不說話。

不知是試探還是好笑，程紹堂端著一大碗炸醬面，直勾勾地看著她，唇角勾起：“你又不胖。”

唐璃抿了抿唇。沒有一個女人不愛聽這話。

程紹堂姿態松散，黑發落於額前，眼眸深邃而黑，低垂著頭，聲音也低：“真的，你身材很好，比起之前——”

他的視線劃過她身前，喉結滾動著，目光熾熱。

她身上穿的袍子是綢緞面料的，沒有扣子，腰身系著一根纖細帶子，將腰束緊，胸部突出。程紹堂不想一搬進來就同人說這些，好像在耍流.氓，憑唐璃現在的性子，非要唇槍舌劍與他爭論一番，勝負高低立現。

果不其然，原本微微隆起的衣領下的春光被她牢牢護住，目光從無瀾變回警惕。

“吃你的飯吧。”

唐璃說完這句，便轉身去主臥，不忘囑咐他道：“記得洗碗。”

程紹堂坐在小小長桌前，望著空空如也的飯碗放空，就在不久前，他風卷殘雲般吃完面前這碗炸醬面。

說不清是哪一瞬，讓他覺得很熟悉。

口腔中泛起的味道和幾年前唐璃做給他的那碗“分手面”一樣。那天她無意被立秋撞見，順理成章地提出分手。

但那話熟練的，好似被她排練過無數遍。

好像在她那裏，他就不會傷心一樣。不過論起來，那時陳管家早就找過唐璃，所以她才會落寞無助，同時堅決。

程紹堂倚靠在椅子上五味雜陳地想，時間過得可真快啊。

他仰起頭，望著乳白色的天花板，帝都的夜色將時間包圍起來。他以前覺得她太年輕，以愛情之名將人囚禁，是對她的不公平，可這麽多年，他發覺他才是被囚禁的那個人。

而能為他解開枷鎖的，唯有唐璃一個。

怎麽辦呢？

反正她也不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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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程紹堂住在一起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，他總會準時準點回家，在她邁進門後不久，求她做飯，又或者帶著精美餐盒，一遍又一遍地詢問她是否要吃，直到她慢吞吞地坐到對面，才不由得哂笑，再打趣她說，一點兒都不胖。

唐璃與他一起吃晚飯，飯桌氣氛根本不落寞。

她會問他很多工作相關事宜，項目改進、同行情況，可以說唐璃在程紹堂這裏得到了最新情報，對方樂得其所。

唐璃把從程紹堂這裏知道的信息折合成有效措施，與柯瑞、徐松巍商討。

他們都是很真誠的人，本就對唐璃讚不絕口，如此一來，更是連連豎起大拇指。

一月中旬時，公司內部定下項目推行的時間，在二月底。

也是一月中旬，李默川獨自一人登上飛往帝都的航班，並在落地之後第一時間通知唐璃。

唐璃本來想約秦鉦一起吃飯，但他最近帶李格爾請假，似乎是去旅游了。

唐璃接到李默川的時候，對方正莫名慌張得不知所措。直到看見她，慌張才轉化為喜悅。

在唐璃眼中，李默川是很懂事的孩子，即使青春期與父母共同語言不多，他也理解唐詩英對他念叨的心意。

“父母之愛子，為之深遠嘛。”他說，“姐姐，我來找你，你不會還要管我吧？”

唐璃笑了笑，問他：“我什麽時候管過你了？”

“也是。”李默川笑嘻嘻的，喜悅感從頭到尾都有。他快十六歲，比唐璃高半頭，“姐，我媽說，我這次來帝都的機票錢是你買給我的。”

“嗯。”唐璃問，“怎麽了？”

李默川邊走邊搖頭：“媽說你自己在帝都太辛苦了，我以後掙了錢還給你。”

唐璃故意問道：“你想怎麽還？”

李默川認真道：“考大學，找工作。”他說，“我不想像爸媽那樣辛苦，我想做我喜歡的事情。”

唐璃拍拍李默川肩膀：“加油。”

吃飯的時候，唐璃收到程紹堂消息，問她接到李默川了嗎？

唐璃回他接到了。因為李默川的到來，她勒令對方搬走幾日，可以將日期續住到後面。

程紹堂不情不願的，說李默川也認識他，不介意和弟弟一起住。

唐璃說她介意。

程紹堂磨磨蹭蹭半天，才把東西打包放進隱蔽衣櫃裏，又說自己剛好要去海市出差，過幾天回來，那會兒李默川應該已經走了。

李默川確實並未打算在帝都游玩太久。

“早點回家給爸媽幫忙。”他吸了口冰可樂，不緊不慢地說，“放寒假了，家裏生意忙，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去嗎？”

唐璃想了一下：“應該回不去。”

李默川點點頭，又搖頭，語氣頗為無奈：“那你早點唄，媽還讓我打聽你和林顯相處得怎麽樣？”

唐璃：“你怎麽說的？”

“我能怎麽說啊？”李默川侃侃而談，“我說你想知道自己去問，幹嘛總讓我打探消息，我還是個孩子！我又不能談戀愛！”

唐璃笑得前仰後合，整個人放松到隨意。然後故作無心地問：“你有沒有女朋友？”

李默川楞了楞，說：“我當然沒有啊，姐你可真八卦。”

青春期孩子心思悸動，唐璃也沒想從李默川這裏打探到他的個人消息，作為姐姐，她只想關心他，與他做朋友。

“姐，你現在還和秦鉦關系好嗎？”

李默川忽然問起他，唐璃眨了眨眼睛，有些意外。說：“好著呢。”

“他訂婚了。”李默川說，“就在榮登酒店，鑼鼓喧天，陣仗好大。我那天去書店買資料，剛好路過，名字寫的是秦鉦和李格爾——”他擡起頭看唐璃，“是不是？”

唐璃張著嘴巴，李默川看著她，神色認真的等她回應。

唐璃緩緩地蹙起眉頭，悄然道：“我不清楚。”

“你不是和他關系好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那晚她把李默川安排在程紹堂睡了幾周的床上，奔波一天，時隔幾分鐘，唐璃再次推開門意欲詢問他要不要喝牛奶時，已然聽到淺淡的鼾音。

黑暗籠罩一切。

唐璃窩在沙發角落，雙手環抱膝蓋，盯著手機屏幕。她想了很久，也想不通秦鉦瞞著她的理由。

她緩緩擡手，捋了把長發，深吸一口氣，給他發去了消息。

唐璃盡量讓自己心情保持平穩。

幾分鐘後，手機屏幕亮了。

唐璃輕點幾下。

秦鉦：「你知道了？」

唐璃佯裝淡定：「不告訴我，少了一份份子錢。」

秦鉦回她：「我還不缺你這一份。」

你看，其實也並不能全怪唐璃生氣。他的態度是任誰都不會舒坦的敷衍了事。

過去秦鉦心情不好，每次唐璃撞到槍.口上，都會和他吵架。她有時在想，他是不是也會這樣對待李格爾，對方總是遷就他，照顧他，所以他才離不開。

而這些包容都是許沈吟不會做到的，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如此卑微。

所以唐璃勸服了自己，人總要朝前看的，她無權阻擋別人奔向幸福。

她心情不好，不想再搭理。

直到幾分鐘後，秦鉦又發來消息。

「其實我早就知道了。」

唐璃看著這幾個字，心思縝密地想，他知道什麽了？足以讓他發脾氣？和李格爾有關？還是和許沈吟有關。

消息被頂了上去。

唐璃瞳孔微顫，心臟驟然抓緊。

秦鉦說——

她應該快要四歲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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